《藏海传》：悬念的深处是人心

随便打开社交媒体，就能看到对古装传奇剧《藏海传》的分析和讨论，话题之热、点赞之多、数据之高，已然呈爆款之势。在加入追剧大军的过程中，我也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了这部剧的主旨所在。

剧情开始，钦天监监正蒯铎因为拒绝交出一件神秘之物，遭平津侯庄芦隐灭门之害，只有其子年幼的稚奴藏入地道中得以逃生。被困于烈火中的稚奴被父亲的一位戴面具的旧友救走，并由此人安排在异地改变容貌、化名为“藏海”。藏海在接受了10年营造术和纵横术训练之后，重返京城开始险象环生、奇遇迭出的复仇之路。

从前几集看，该剧似乎与流行的传奇+复仇的古装剧集的套路并无大不同，尤其是多次铺设陵墓剧情，令人想到《盗墓笔记》的剧设。藏海为了刺杀仇人庄芦隐而设计进入候府，并且在遭遇极度危险中设计离间和胁迫，致使庄芦隐亲自除掉了他的文武左右手杨真和瞿蛟，成为候府的第一幕僚。这些剧情惊险奇特，实为创意新颖的好戏。它们表现了编导团队“以智复仇”的创作主旨，使剧情的展开不是在有形的打打杀杀中消耗时间，而是智识、胆略的无形博弈。然而，如果只是停留于“智斗”，尽管已见精彩，《藏海传》还不出于剧集流行的“取巧做戏”——只是脑筋转弯戏的好看而已。但是，《藏海传》大不同于其他复仇古装剧集的深意却在藏海剪除杨真和瞿蛟两大险恶障碍、成为仇人庄芦隐的第一心腹之后层波叠浪地展示出来。

第一集开篇，庄芦隐讨伐冬夏国大胜归来，欢庆胜利的京城的街道上几个不同身份的少儿相遇。急于打探父亲蒯铎消息的稚奴，在情急之中爬车掀开了载着冬夏国小公主的马车的车帘，感到被冒犯的小公主追下车、鞭打稚奴，被打倒在地的稚奴以石块还击，石块被小公主用鞭子捌开，击中另一马车的马、受惊的马拉着车狂奔，将乘在车上的庄芦隐二公子庄之行摔下车，稚奴和小伙伴将他绑架到地道中……这几位少年散别十年，在数集之后，现在又在京城陆续出现、相遇相认，各自的真实身份逐渐显示。

10年前种下复仇种子的稚奴成为候府第一幕僚的藏海，他当年的小伙伴观风与同在候府的藏海于一场“借脸皮”的桥段中凶险相识；10年前的冬夏小公主，现在是娱乐场枕楼老板香暗茶，而被庄芦隐大夫人蒋襄养成“废人”的庄之行与藏海的“相认”开启了为被蒋襄毒害的生母复仇的人生新道路。10年前几位不晓世事的孩童在各自的人生轨迹运行之后的重新聚集，不仅各自长大成人，而且不同身世和履历赋予他们迥异的智识和品格。但是，在剧情的演进中，他们又逐渐走到同仇敌忾的道路，虽然是各有动机和目的，却又不期而然地怀抱着指向庄芦隐的复仇意志。到此，一部古装复仇剧，翻演为一部众少年的成长剧。

在《藏海传》的复仇布局中，如果说藏海、观风和香暗茶的复仇具有各自身世的童年根源，是一种“历史使然”，那么，庄之行的复仇却不具备历史的预定性。他初次出场，因车马被惊而摔地昏迷，又被稚奴等人绑架、私审，却表现出不惧不从的少儿气概。10年后，他再次出场，却是一个沉湎享乐、虚耗家资之徒，被众人视为“废人”之徒。藏海入候府并很快做到庄芦隐心腹幕僚，在急于刺杀后者未成之后，10年前救他的蒙面人告知他，当年谋害他全家的仇人除庄芦隐外，另外还有两个主凶，其中一位查明是大太监曹静贤，但另一位至今无法查明。藏海布局拉拢庄之行，欲通过他向其父探知第三位主凶，但不料被若愚实智的庄之行最终证实他就是计谋复仇的稚奴。庄之行同情藏海的灭门遭遇，但反对他向父亲庄芦隐复仇，限他一天之内离开候府和京城。藏海经过周密设计，利用庄芦隐家祭让庄之行终于接受她的生母是被蒋襄设计离间并促成庄芦隐与之联手毒害的，从而使庄之行与之结盟、矢志联手向庄芦隐复仇。庄之行从一个纨绔子弟中的“废人”转型为一个为无辜受害的生母复仇的英雄男儿，剧情演进是惊险奇特的，曲折反转，令人意想不到，却又情理深切。第11集、第12集以藏海与庄之行的对手戏为主，两个主演的表演可称道魔竞争，技惊看客。庄之行不是自觉地、自然地转型，是被引导和帮助的。他是“被转型”。这个被转型，使《藏海传》的复仇主题得到深化，从而演进为一个成长主题。

随着剧情发展，藏海的灭门仇人由一个庄芦隐增加到三人，已查明另一个是曹静贤，但还有一个未知；同时，藏海由一位前台的复仇者，聚集了另外三位出场的复仇者：观风、香暗茶和庄之行。四友联手对三仇，从前面情节的铺垫，可以想象后续剧情的波诡云谲和惊心动魄。也许，至40集终，《藏海传》将向中国电视观众呈现一部难得的精彩入心的剧情大剧。相比于精彩，我更期待的是入心。我期待在后面的情节中，在延续该剧的复仇线路大框架的同时，将藏海、香暗茶和庄之行三个角色的深厚的人心演示给观众。至于观风，基本层面似乎已经定型并披露出来——他在侯府与藏海初遇、向藏海“借脸”和与藏海相识，呈现了三个面目。但是，我也有理由猜测观风或许在后面的剧情中再反转。

无疑，我们可以将《藏海传》视作一部主打复仇，又融合悬念的剧——在目前播出的剧情中，不仅灭门蒯铎一家的第三位主凶不知，而且蒯铎不惜舍弃家门性命而拒绝交出的神秘之物是什么也仍然不知。悬念始终随着剧情的展开在不断叠加。但是，就我个人的观看趣味，认为悬念的深处是人心。悬念的意义是对人物的命运的关切，而人物的命运是由他的活动的心推动的。我对于这部古装复仇剧的观看兴趣和赞赏，正在于编导将悬念的人心内涵演绎出精彩和幽韵。在看了第12集之后，我仍然对《藏海传》满怀悬念，正因为几个主要角色的人心预示着它将继续发展的丰富性和妙意。

复仇是一个人类世界的古老主题，在电视剧集中更是一个创意的主流命题。《藏海传》在演绎这个主流命题的时候，给观众呈现了一种极为贴近当下年轻观众的新鲜的、活力的气质。这当然可以直接归结为场景的清艳交融的巧妙调度，比如香暗茶欲网络藏海，在枕楼天台上的那场对手戏的场景设计，是清艳至妙而成空灵绝唱。但是，更为深层的元素，是对藏海、香暗茶和庄之行的少年之心的把握和设计。明确讲，这部戏的青春气息是内在的、真切的、深蕴的，这样的韵致逐集深化并明显展示。我想，导演曹译文正值丰华之际，是为该剧注入这幽妙的青春气质的重要资源。由此，当为青年导演一赞。

（清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艺术评论家肖鹰）